暖 春


  惊蛰过后,总有一次倒春寒,小雪不急不徐,细细密密地为大地织着一层薄薄的白绢子。然而雪是下不大的,等到第二天太阳一出来,雪便再也寻不着一点踪迹了。湿黏的黑土松松的,河沿上,墙角边,树林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嫩绿的野草。从这时起,天便开始暖了起来,这一暖,便是一直暖到了霜降。
  惊蛰时候的雨水最多,大多伴着惊雷,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在叫醒沉睡的大地一般。三月三,时近清明,这一天总会有一场雨,或大或小,像是要洗去冬天残留的寒冷。一场春雨一场暖,发芽、长叶、吐蕾这种事大多也是在这样的春夜完成的。第二天清早,院里的桃树、梨树上像挂着满满的小灯笼般,花蕾满枝。也有迫不及待地先开的花,一树一树的花引得路人艳羡。然而主家人却明白得很———这提前开花的树结的都是酸涩的果,真正能结出好果子的树总是不紧不慢地长,慢慢地积蓄着力量,等到雨水够了才开出满树的花。晚些又怎么样,它知道大自然给它的使命是什么。柳树早就抽出了黄绿的枝条,然而它只是报春,非要等到清明才肯舒枝展叶,鹅黄的叶子顺着柳条垂到堤岸,垂到绿水里,这才引来了矫捷的燕子,低低地从河面掠过,嘴里和着新泥,不知道要飞往谁家梁上。一切都是暖暖的柔柔的,一切都是湿润的,连空气里都是泥土混合着青草的香味。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总有让人欢喜的魔力,这时候感情丰富的人对春的热爱便会从心底喷薄而出,饱含深情地抒发着对大自然的赞美。然而最贴近自然的要数庄稼人了,他们对春的热爱不仅体现在迎接春雨的喜悦中,更体现在播种和收获、索取和给予这最简单朴实的方式中。
  华北地区的春小麦开始播种的时候,冬小麦早已长了几寸高,经历了冬的洗礼,它们正欢呼雀跃地迎接着春的到来。
  春雨一到,野菜便占据了庄稼人的餐桌。在野菜中最让人喜欢的就是荠菜,惊蛰时候的荠菜并不多,然而这时候的荠菜油绿可爱,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去河沿上采一早晨才能带回一小篮挂着露水的荠菜,洗净了拌上面粉放到竹篦上蒸是上佳的吃法。不用蒸多久它便熟了,淋点小磨香油,加点蒜泥,这就是大自然给予庄稼人青黄不接时最好的补偿。春分前后的荠菜像疯了一样长得到处都是,肥壮的根茎里蓄满了养分,抽出的白花大片大片地开在山野里。沿着小路走走,便能采到一大篮,洗净后在热水里焯一遍,揉掉水分,剁得碎碎的,拌上冬天挂的腊肉或是跟葱花一起炒出的鸡蛋,再包成饺子,或煮或蒸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清明时节,屋前屋后总会响起剁饺子馅儿的声音,交织在这古老的村落中,绵延着自然与人的生存之道。
  游子是远去了,可是春日还是万年不变般地重复着,梁上的燕子不知道还是不是去年那对,母亲包的饺子是不是还如从前那般可口,庭院里的丁香是不是还引得路人驻足,更不知道那檐上的麻雀是不是还记得那个远行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