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不曾来过农村,不曾踏入过田地,不曾触摸过土粒,你就不会知道中国的农民是有多么热爱脚下的土地。
且不说庄稼地,就单说那村中土地。乡下的土地,除了盖房造屋,没有一寸是多余的,任何一块空荡的土地,在农民手里,都不会让它闲置。如若是不信,就在村里随处看看吧。不必说每个村户家里都会开辟出一块菜园,就是房后门前也会垦植出棉花、油菜花、芝麻等物,就连那杨柳树下也会故意催长些可以供食的野菜。更不用说街巷里蔽天遮阴的杨柳梧桐,门前路边会栽几株月季、串红,任你放眼看去,都是遍地青翠鲜红,绝无秃瘠之像。
这就是我深爱的乡村。
我出生在豫北的乡村,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的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农民。他们与土地打了半辈子的交道。
古诗有说:“孩童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其实就是如此。我小时候,不但不解“供耕织”,也未曾“学种瓜”,全然不能体会父母耕种的艰辛。小时候跟随父母去地里,父亲总是拉着一辆破旧的拉车,肩膀上斜挎着拉绳,双手背拉着粗长的车把,沉重的大车开始缓慢的移动。有时拉车装满,何止二三百斤。我小时候又愚顽,不想走路,就要坐在车上,装满却坐不得了,父亲就把我抱在车梁上,骑跨的坐上面,我抱紧父亲的臂脖,生怕会掉下来。于是,我便能感觉到父亲承受的重量,拉车会忽地往下一倾,父亲总能用厚实的手掌及时拽住,抬手托起,拉着车回家。父亲怜爱我,从未抱怨过累,从未训斥过我的不懂事。而这些生活的艰辛,我只能在长大后才会懂得。
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每次上地去,都是穿一身破旧的灰土布衣服,戴一顶不知道多少年头断丝裂缝的破草帽,蹬一双磨破鞋面的黑布鞋,总是这样的打扮。有一次要去地里,他照例又换上破衣服,我问他为什么去地里就要换破衣服,他笑着,却又略显严肃地说:“我是去下地干活,哪能穿好衣服啊?一忙起来,就会被弄得土脏,我是舍不得。”他去地还总是提一壶烧开的茶水,里边的茶叶早已被反复烫泡多次,茶水几近发白,只能略略看出些发黄的颜色。那几片茶叶父亲也舍不得扔了,每次要去换茶叶,却又嘟囔说,还能再泡一次,下次换吧。到了下次,又是重复这句,到底是爱惜那早已没了滋味的茶叶,却总也舍不得扔掉。
去地里边干活,父亲对茶水也是珍惜的。但凡是日光下干活,汗水都是要止不住往下淌的,带的一壶茶水总是不够喝的。一次在地里,父亲对我说:“你去地头边儿上,把桐树下那壶水拿过来,叫我喝点。”我跑过去,拿来递给他时,他却摆摆手,说道:“给你妈喝吧,我喝过了。”我迷惑,你什么时候喝的?父亲笑着说:“你跑过去的时候,我咽了两口唾沫,就当是喝过水了。都给你妈喝了吧。”父亲就是这样,偏瘦的身躯,黝黑的面庞,结实的胸膛,却无处不透露着中国农民最勤劳的品质和最朴实的善良。
小时候的我,对于田地里的庄稼,是向来不上心的。不会去想天旱了是否要去浇地,庄稼枯黄了是否要上粪,枝叶被啃食了是否要去捉虫除草,只会以孩子的童真去发现最感兴趣的事物。就拿庄稼本身来说吧,这是田地里最普通的事物,但是在孩子眼里,总能开发新奇的玩法和自认为可口的吃食。比如麦子,等到它长得澄黄如练的时候,笔直的麦杆极是柔脆,只要一撇,就能折断,拿一个麦杆,插在茶壶里,故作吸管喝饮料之状,即或是自己一个人,也能悠悠地喝上一晌的。又如玉米,才收过玉米的玉米秆,极是清脆香甜,有谁家把收割过的玉米秆堆门外,必然会围拢一堆孩子,一人扯出一根,把原本堆得整齐的玉米秆扯得七零八落,全没个形状。若是被主人家发现,少不了会惹大骂。可是孩子们还是会去吃啊,剥去它的叶子,露出明新清亮,能够晃人的鲜绿秆子,才真是青翠欲滴,看着就是诱人。便将它从中折断,秆子又有韧性,扭折不断它,却会淋淋洒洒挤出好多鲜嫩的汁水,孩子们必是会凑上去吮吸干净,再用尽气力掰断。送到嘴里咬一口软嫩如棉花般的秆芯,咀嚼几口,必会大呼过瘾。在那个吃不上甘蔗的年代,啃玉米秆就是孩子们最好的“甜黍桔”。还如红薯,在农村其实种的很少,想吃怎么办呢?可以去“镏红薯”,也就是去别人收过的红薯地里,拿着小锄头翻挖,总能踅摸到一块半块,一天就能挖到半麻袋,孩子们自然是高兴。一天的忙活,就能换来母亲晚上熬的香甜的红薯汤。有的胆大顽皮孩子,却不是这般谨小,只要去拣那没人看管的红薯地,翻开枝叶,手忙脚乱地刨挖一麻袋背着就跑。这也就是偷了。毕竟是孩子们,又不能真说是偷,就当是馋的了吧。
这就是我所生活的乡村和我热爱的土地。
面对这最平常的黄土地,如果你不是一锄头、一铁锨、一耧耙地去挖、去翻、去耧平,让你那斗大的汗水深深地渗入到泥土中,你是绝不会感受到土地的魅力和农民对它的依赖。你自然也不会感受到农民的艰辛和粮食耕种的来之不易。所以你更不会认知到这就是生育我们、养育我们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