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滩


  在我的家乡长垣,黄河滩相当广阔。自黄河大堤往里走,到巨浪滔滔的主河槽大约有10里、8里远。因为主河槽经常来回滚动,滚来滚去的,所以我们那里有“30年河东,30年河西”的说法。
  黄河滩大体上分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自黄河大堤往里走,走上大约七、八里,又有一道小堤,小堤也叫生产堤。后来嫌小堤影响河水下泄破除了。在大堤与小堤之间的滩面上,散落着一个一个的大大小小的村庄,村庄与村庄之间,都种着一望无际的庄稼。小堤是用来挡水的。黄河水正常的年份,小堤把河水挡住,保证滩上的庄稼不被水淹。遇到洪水泛滥,汹涌的河水漫过小堤,冲向大堤,滩上的庄稼淹没,村庄冲毁,房倒屋塌,一片汪洋。1958年,河水漫过一次滩,花园口流量22300立方米每秒。那时,我尚年幼,还不怎么记事,只恍恍惚惚记得河水把屋子的泥墙淹塌了,而砖柱支撑着的屋顶没有塌下来,我在床上躺着,而床底下是脚脖子深的浑浊的泥浆。时隔18年,1976年,黄河水又一次漫滩,花园口流量9210立方米每秒,我们的村子被淹,我家的房子被淹塌。此后仅隔6年,1982年,黄河水又一次漫滩,花园口流量15300立方米每秒,我们的村子被淹,我家的房子又被淹塌。从那时到现在,已经35年了,黄河上游来水越来越少,即使是伏天汛期,黄河也很少出现过像样子的洪峰,河水再也没有漫过滩。
  这第一个境界,是祖祖辈辈的农人耕种劳作的场所。人们盖房,往往把房基垫高,高度在2米、3米、甚至5米、6米不等,即使河水泛滥漫滩,高居高台之上的房屋仍可安然无险。若是房基垫得低,遇到河水漫滩,就被河水淹塌了。河水退后,就得再盖。记得是1968年冬天,我家的院子实在太小了,住不下,要从村子中间搬到村子外围去。搬家就要盖房。盖房就要垫高房基。垫高房基的工具是一辆手推独轮车。我年龄小驾不稳车把,哥哥驾车把,我在前面绑一条绳拉车。我们俩就用这辆小推车推土垫新院子的台子。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天,我们弟兄两个,起早睡晚,一天也没有休息,天天推土垫台子。台子垫好了,父亲要奖励我们俩,就领我们到一个诨名叫小老鼠的炸油馍头的人家,花了一元一角钱,称了2斤油馍头,一斤是5角5分钱,1斤可以称11个圆圆的暄暄的香香的焦黄焦黄的油馍头,22个油馍头分别盛在两个柳条编制的小圆筐里,哥哥一小筐,我一小筐。风卷残云,还没怎么好好品品油馍头的香味儿,就吃光了。父亲在一旁看着,他一个也没舍得尝。平时我们都是吃红薯或者红薯干面黑窝窝头,谁吃过这么香的油馍头!
  第二个境界,自小堤往里,到河沿,是嫩滩。河水漫上来,退下去,常常不能确定。嫩滩沉积下一层又一层新的泥沙,丰厚而肥沃,特别适宜大豆、高粱这样的作物生长。在地势低洼的嫩滩上,常常有丛生的白草、三春柳、芦苇等杂草和灌木丛,水鸟、土兰、鹌鹑等鸟雀常常在草丛里、茂密的灌木丛里下蛋育雏。暮春时节,我们常常提了小篮子,弯腰寻觅捡拾鸟蛋。如果运气好,能捡拾到小半篮子大大小小的鸟蛋,惹得孵卵育雏的鸟雀在我们头顶哇、哇、哇大叫。
  第三个境界,自河沿岸头再往里,是宽广辽阔而弯弯曲曲的河槽。河槽里并不总是波浪滔滔,更多的年份、更多的时候是河水细若游丝,而且很多分叉。遇到干旱少雨,上游来水极少,一些河叉出现断流,就出现了许许多多游移不定的点状或片状的露出水面的不规则形状的沙洲。沙洲上常常有成双成对的水鸟发出悦耳的鸣叫声。《诗经》开篇《关雎》第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描绘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站在河岸上,我们常常看见沙洲上的水鸟,一会儿落下来,一会儿飞走了。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或孤零零的一只,在沙洲上觅食,嬉戏,鸣唱,栖息。河叉断流,还会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或深或浅的水坑。继续干旱下去,就会有一些水坑在毒花花的太阳的考晒下慢慢变浅。这时候,往往是捕捉黄河鲤鱼的好时机。我们常常拿了烂掉底儿的篓子去罩鱼,或干脆下水用手去摸鱼抓鱼。罩鱼须动作麻利。我至今记得,有一回我正弯腰摸鱼,被一个拿篓子罩鱼的人扎破了我的脚。再过一些时日,水坑渐渐趋于干凅,而水坑里游来游去的鱼儿的生命受到了严重威胁的时候,突然一场倾盆大雨下来,水坑里的鱼会乘着大雨展翅而飞,它们要飞到水更多的地方。大雨过后,常常能在临近河沿的高粱地里,看到一些大大小小掉落下来的鲤鱼,却原来是在它们正乘着大雨飞行的时候,大雨突然停止,它们就在半途落了下来,掉落在了高粱棵里了,幸运者可以捡拾而去。
  近年来,政府有把黄河滩区居民搬迁到黄河大堤外面的计划和举动。我看似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我倒是赞成有的治黄专家提出的放弃“宽河固堤”方针,在黄河下游,沿黄河河槽新修六条分别为高1米、两堤间距1公里,高3米、两堤间距3公里,高5米、两堤间距5公里这样的坚固大堤,将黄河变为1公里、3公里、5公里“窄河”束水攻沙,改变悬河的危险状况。目前,黄河下游河床普遍高于两岸地面4—6米,其中比新乡市地面高出20米,比开封市地面高出13米。修窄河后,黄河下游滩区190万人也无需搬迁,黄河安澜,愿望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