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我记不清那场雪是下在哪了。我在清浅的灯影下面,听到雪花寂静地落下,影姿绰约仿佛隔着毛玻璃,那卷书就在我手里,安然无事。溪云飘过,白衣苍狗,那些岁月深沉如墨,却又宛如明月,那一叶轻舟,关住了多少寂寞的灵魂。我推开窗,想要去触摸那些过往,那团虚无却瞬间幻灭,在安静的时光里,久久回响。

唯一记得的,是那里的空气,清凉沁人心肺,空气中有不知名的花香飘来,幽微而又馥郁。 真的,时间很短。年华从指缝无声的滑过,踏雪寻梅的故事仿佛还在昨天,一转眼,沉舟烂柯,黄粱画壁。索性也不去想罢,就做一次庄周梦蝶,曳尾于涂,在初晴的午后填几首小令,饮一杯茗茶,各种纷扰也不去想。

迷蒙间想起了一句诗:“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这是一段漫长的文化的雪,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沉积,光阴的打磨,千年风尘仆仆如同一口甘醇,自唐而宋而元而明而清,最后慢慢滑入我的咽喉,吞云吐雾便觉得字词平仄乱舞。这些诗句,在我的灵魂深处激荡,华丽而又深刻。

一切际遇,皆因缘起。流淌千年的水墨,如生生不息的魂魄,不曾有片刻干涸与停歇。

赏花。煮茗。折柳。抚琴。于这清平俗世,不知还有多少人能为不能目睹长安古道那场繁花开落而感到遗憾。那些宴席早已随岁月的流逝而散去,曾经约了共同喜好的诗客,也消失在茫茫的风尘里。千古繁华,消失殆尽。

但幸运的是,在最美的年华里,我可以和这些诗歌同行。我在一本本书中寻找前世的自己。走过薛涛笺两端的日子,走过山长水远的木履,我在梦里,总是最美的相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些美好的时光轻盈而又透明,随着诗歌,云水飘过,有那么多的人值得你去珍惜。那个你专属的季节,和着那首轻吟的妙句,在夜晚独自弄清影,恍然隔世,又是百年。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看见一个书生,骑着一头衰弱的驴,背了一满布袋的诗笺。他瘦弱地像一支精致的狼毫,眼中却温了一壶新酿的花雕。把那些诗句活生生地呕吐在我的台阶上。我说:“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他摇摇头却说:“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他最终还是走了,我透过窗户去看他,看得平静而又忧伤。

曾何几时,诗歌成了心中最宁静的港湾,像一场长长的雨不停地下着,把整颗心沁的透湿。最后,那些笺上的情话衣上的泪痕都成了史书中的滴滴点点,剩下的只是“此情已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无限慨叹。

曾经有一个人,大雪封路,荒无人烟,他轻轻坐在那里,把竿放下,收竿。优雅的动作在静默的世界中绕成一个圈,那个王朝也被他这样轻轻提起而又轻轻放下。我在想,当年老力衰的陆游在那片雪地上蹒跚,用腐朽的声带喊出“好收吾骨瘴江边”的时候,想到的会不会是这个人。

——半夜灯前十年事,一时和雨到心头。

大多数日子里,我仿佛在梦里诠释生命,只想潜藏在岁月背后,慢慢地凝固成一堵不朽的墙,去感受烈日的晒蚀,去体会那无奈的创残,让所有的过去渐渐遂成一道伤口的渠,让所有回忆在伤口的渠道中流逝。还好,有这美好的初见,醉人的画面,充满了浪漫的情节,写满了柔情的诗篇,那迷人的氤氲,沉醉了你我,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就这样静影而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