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世无双
——浅谈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清初第一词人。
生于温柔富贵,却满篇哀感顽艳;身处花柳繁华,心却游离于喧闹之处;真正的八旗子弟,却喜结交落拓文人;行走于仕途,一生却为情所累;风华正茂之时,却匆匆离世……
一位几乎拥有世间一切的惆怅男子,一段三百年来倾倒无数后人的传奇。
—— 《纳兰容若词传》
“钟鸣鼎食正黄家,不羡人间富贵花”
纳兰容若自幼家庭富裕,自述为“淄尘京国,乌衣门第”。父亲纳兰明珠,为权倾朝野的“相国”,母亲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一品诰命夫人,其家族纳喇氏隶属正黄旗,是清初满族最显赫的八大姓之一,即后世所称的“叶赫那拉氏”。良好的家世塑造了容若相门翩翩公子的气质。
纳兰容若富贵到极致,而又孤凉一生,留下诸多哀感顽绝的词篇,多情而又苦情,却难求知己。渌水亭下,独倚阑干,手挽月色,无人共赏。他人只道他是个富贵多情的公子,却不知其善骑射、好读书。十八岁中举人,康熙十五年中进士。康熙赏其才华,可他却不愿随其终生撰书之请,执意留其随身侍卫。
家世显赫且得皇恩眷顾,若放在旁人身上早已平步青云,成就一代权臣,或拓土开疆,成封疆大吏。
可他终究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容若自言“仆亦本狂士,富贵轻鸿毛”。容若最大的性情就是“情”与“真”。身在豪门却淡泊名利,蔑视富贵。厌恶父亲明珠的结党营私。
一位向往江湖的落落狂生,却生在一个极尽人间富贵的乌衣门第。他的心事,又几人能知?
“自叹世间惆怅客,天妒英才词伴魂”
一次闲来无事去了书店,无聊地选着书。彼时的我大概读的都是人物传记,第一本是林语堂的 《苏东坡传》,故而在书架里看到 《纳兰容若词传》 的时候,不假思索地把它抽了出来,略略扫视了一眼封面,便买下来。
什么时候看完的,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个了不起的词人。
一个周日下午,一口气又重温了一遍 《纳兰容若词传》,将它放回书架的时候,余光又瞥到了一旁的 《纳兰词典评》。
这本书作者也是 《纳兰容若词传》 作者之一,依旧忘了何时将它买下,而且读的比前一本书更拖拉。
只记得那个下午读完书之后莫名激动,无处倾诉,亦是无从说起。
残雪凝辉冷画屏,
落梅横笛已三更,
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纳兰容若 《浣溪沙》
“我是人间惆怅客”,只这一句,纳兰的哀愁之情都溢了出来。因为饱尝人间离愁别苦,才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他最向往的,是远离庙堂,做一名洒脱无羁的诗人狂客,但现实却将他的理想踏得粉碎。
一出生就被安排好命运,虽锦衣玉食,却失去了主宰命运的自由。
“而今才道当时错”,或许这一切都是个错。世间本就不该出现如此至情至性之人吧。
还好容若有着几位知己好友,在吟诗作对中慰藉着孤寞的词魂。
“至情至性真狂士,金缕曲中现真情”
提起容若的知己好友,就不得不提起顾贞观以及金缕曲的故事。
顾贞观,字梁汾,也是当时的文坛大家,曾入内阁大学士明珠府中住塾师,成为容若老师。当时顾贞观四十岁,容若二十二岁,两人相见恨晚,成为交契笃深的挚友。
顾贞观有一莫逆之交,名为吴兆骞,这金缕曲的故事正是由吴兆骞引发。
吴兆骞,字汉槎,号季子。少有才名,当时松陵吴兆骞、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并称为“江左三凤凰”。
顺治十四年科场案,吴兆骞考中举人,但在这场考试,由于主考官舞弊,闹成大狱。吴兆骞无辜遭累,被遣戍宁古塔。
顾贞观为了营救吴兆骞,想尽一切方法,过了二十年之久,顺治换了康熙,仍然无济于事。
顾贞观此时已是纳兰容若的老师。在明珠府中,想起好友吴兆骞被流放宁古塔受尽寒苦,于是就写了两首金缕曲寄去给他。
顾贞观这时想到纳兰容若或许能救吴兆骞,于是带上两首金缕曲给容若,使其相助救吴。
容若读了顾贞观写给吴兆骞的两首 《金缕曲》,当读到“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至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兄剖”这两句时,不禁被顾吴两人的友情感动,于是也写了金缕曲回赠,表示答应此事。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 《金缕曲 · 赠梁汾》
因这科场案是顺治帝定下,救吴兆骞难度很大,所以容若提出十年之约。顾贞观一听急了,说:“人寿几何?请以五载为期。”
容若虽知此事不易,但还是答应下来。容若为了这一个承诺,去求了父亲明珠,后经多方运作,终于把吴兆骞赎了回来。
这一年离当年顾贞观求纳兰刚好是五年,这是君子一诺,纳兰的重情重义成就了这段佳话。
“卢娘沈宛红颜去,痛忆赌书笑泼茶”
容若一生虽多情,却又专情。坊间传闻容若有一青梅竹马,如黛玉般的表妹。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初遇表妹,那些不可言说的复杂滋味在刹那之间都涌上心头,让人感慨万千。人生如果总像刚刚相识时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温馨、那样的深情和快乐,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可幻想终归是幻想,如果真能实现,又怎会“何事秋风悲画扇”?
不久这段情也随着表妹的入宫枯朽了。一墙之隔,划开了两段人生。
据清 《赁庑笔记》 载:“旋女入宫,顿成陌路。容若愁思郁结,誓必一见,了此夙因。会遭国丧,喇嘛每日应入宫唪经,容若贿通喇嘛,披袈裟,居然入宫,果得彼妹一见。而宫禁森严,竟不能通一语,怅然而出。”
由于太过想念,容若扮作喇嘛混进宫,得以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表妹,可惜守卫森严,两人相望竟不得一语。容若回家之后便大病一场,而表妹不久便香消玉殒。
人生如果只有初见一场,那该是多美好,还是多遗憾?
容若伤的,是爱情的美好又转短暂;悲的,是情爱的璀璨又转凄凉。
卢氏的出现,是容若感情的一个转折点。卢氏为当时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与容若可谓门当户对。
但容若蔑视富贵的性情使他对这段政治婚姻并不欢喜,反而更加哀愁。
可卢氏性情温和,贤惠端庄。虽然知道容若心中还爱着另一个女子,但她愿用自己柔软的情,一点一点融化着容若内心的坚冰。
卢氏似乎可以看清容若灵魂背后的无可奈何,看懂容若内心的惆怅与悲伤。容若也被卢氏所感动,自此两人赌书泼茶,湖面泛舟。
容若的爱情注定是悲伤的。仅三年,卢氏因难产而亡。这给刚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的
容若造成极大痛苦,从此“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 《画堂春 · 一生一代一双人》
沉重的精神打击使容若浑浑噩噩,他写了无数的悼亡诗来寄托对卢氏的哀思。一对璧人,此生不复再见。
卢氏病故后,容若抵不住家庭压力继娶官氏,纳妾颜氏。
后经顾贞观介绍,结识江南才女沈宛。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有些人,一眼已是万年。容若不顾父母的反对,让顾贞观将沈宛接到京师,执意要将沈宛纳为妾,可是显赫的明珠府容不下一个艺妓出身的沈宛,更不承认她的身份。
身份地位的悬殊,始终不能让他们在一起。容若只好自置别院,两人终成眷属。这年容若已然三十岁。
容若的一生都是残缺的,最终还是没能和相爱之人相守一生。不久之后,容若因患寒疾与世长辞,年仅三十一岁。
“至情至性纳兰词,翩翩公子世无双”
纳兰容若有旷世词才,不落俗套,自有一种多情风流态度,更多的是专情重情。
王国维曾在 《人间词话》 中如此评价:“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相门翩翩公子,无奈惆怅狂生。亦或是对友人的君子一诺,或是对爱人的钟情多情。容若的“情”与“真”,一生之中均可见之。这正是容若的独特魅力,三百年来经久不衰。
纳兰词中字里行间均是情真意切,字字留情。他那富有真情灵性的诗句,在薄薄的几页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几行字。
纳兰公子却可称得上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