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遐思

春分一过,春天就过去一半了。按理说现在四下里早该是花红叶绿,春意阑珊的场景,但郑州今年的春天来得迟,步子迈得也缓,不过到底还是来了。

春天开始了,美的诞生附着温暖、欣喜和阳光,也带着一丝春日苦短的惆怅。

最先来的是浩浩的春风,它拂过绿意内敛的山头,一把雪再也撑不住了,噗嗤的一声,将冷脸笑成花面,一首澌澌然的歌便从云端唱到山麓,从山麓唱到低低的荒村,唱入栅栏,唱入一只布谷鸟的歌喉,唱入燕子新筑的巢穴,唱入软溶溶的春泥——软如一床新翻的棉被的春泥。

紧接着是连续几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天气好一切都变得洁净柔软起来。想起作家王朔说:“天气好得想去找人打一架”。木心也说:“天气好得诚觉世事皆可原谅,但不知原谅什么”。天气好对我来说,就想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虚度过一个下午。站在这明媚的春光里,我觉得自己仿佛永远不会老,又好像一下子就走到了时间的尽头。去上课的路上,一种没来由的欣喜牵引着我走进了05教学楼后面一排刚打着花苞的紫叶李林子中,冬天凋谢的枯叶尚未被消解干净,一脚一脚踩上去脆生生地响,像极嚼薯片的声音。东风拂过来,春枝鸟影在阳光里荡漾开来,鸟鸣、风声和遥遥的汽笛声交错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绽开满满的笑容。我在林子里慢悠悠地走着,希望这小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几日春风酿成一场盛大的花事,迎春、连翘、紫荆、玉兰、桃树、杏树、紫叶李……经不住暖风这一阵挠痒痒,不约而同地在春风里笑开了,笑得直打颤儿。那俏皮的桃花,等不及先抽出新叶就忙不迭地捧出一串串粉红的花朵来。一阵风起,每一棵柳都吟出一则则白茫茫、虚飘飘说也说不清、听也听不清的飞絮,柳絮落在棉花糖上,孩子脸上的幸福也变得黏糊糊的。校园里三两日便千红百媚地热闹起来。走在路上,就明白萧红为什么说春天像是一场暴动了。因为春天就是这样声势浩大,不讲道理、没有逻辑,但奇妙的是,这样的春天竟让我心里整日都充盈着懒洋洋的满足感。

当你以为春天就要这样暖洋洋地过下去时,一场细雨偏偏又带出丝丝凉意,风早已经是很温柔了。没带伞的人走在细雨里大概也就懂“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况味了吧。比起夏雨的滂沱,秋雨的哀婉和冬雨的萧瑟,春雨是柔美的。“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朱自清先生的一段描写妙极了,今春的细雨就是这样的。

细雨常常一下就是三两天,它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即使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天潮地湿,空气里氤氲着绵密的故事。若是没这细雨,杏花春雨江南便不再,微雨燕双飞便不再,明朝深巷卖杏花便不再,渭城朝雨邑轻尘也便不再了,想来中国文学史上的春天定要黯然好几分了。

春是一种概念,一种细微的气味、颜色,一种过程,一种慢慢滋生的细小惊喜。它并非故事中的磅礴,磅礴的感觉一旦扑面而来,春已过去大半,快要无奈地衰落在烈阳下。春是一场初恋,而非热辣的红裙摆。易失之,也最珍贵。这场雨一过,春天就该如火如荼地热烈起来了,不消多日便开到荼蘼花事了,春天也就过去了。想到这里,心底那一丝春日苦短的惆怅便飘了上来愈发浓厚了,春天真是太短太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