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的学问
前阵子去探望霄霄。三岁半的孩子调皮任性,突然就有了自己的思维,喜欢谁不喜欢谁一目了然。高兴的时候嘟嘟嘴上来就要亲亲,不开心自然是使劲儿拽着人的辫子,猛地将人往后拉。每个阶段,霄霄都有这样那样的坏习惯。之前是往地上扑倒,打滚,一身腱子肉,偏只喜欢地板。现在的霄霄,动不动就喜欢咬人。大姨被她咬的胳膊上全是牙印。大姨怀着孕,大抵做了母亲,她那大魔王似的个性也都收了起来,任是霄霄怎么咬,她都忍气吞声。看望霄霄的时候她也咬我,我就有点儿受不住,喊了两声。霄霄奶奶见状赶紧把霄霄抱走。一到奶奶手里,霄霄就嚎啕大哭。她抹着泪冲她妈喊,“妈妈!奶奶刚才用手使劲儿掐我的屁股。”大家就笑了。说多小的人,转眼就学会了告状。
现在想想,小孩子的世界真的是幸福。看到好吃的就开心的手舞足蹈,做了错事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忧无虑,生了气全家人围着哄她一个。我小时候性格扭,生了气谁也不理,连不苟言笑的父亲都要过来哄我几句,哄也哄了,我只还是不好,仍旧不理人,多少让人下不来台。
霄霄不是,情商明显高出我许多,哭了一会儿好了,主动跟奶奶说,“奶奶刚才我错了,对不起。我已经给奶奶道歉了,奶奶你刚才也有错,该你给我道歉了。”说着眼睛里又有泪花打转。
三岁半的孩子,心理其实什么都清楚。她只是态度上积极认错,行动上还是记不住咬人是不对的,究其根本,就是想让奶奶也给她认错。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小孩子的世界,其实比成人世界更直观和简单。霄霄尚且如此坦诚的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放在我们的身上,可能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当年做田野调查,为瑞士苏黎世大学的人类学学生阿琳做随行翻译。开始还好,后来翻译的时候遇到一些很棘手的专业名词,加上中国人喜欢家长里短,通常聊上半天,转头给阿琳翻译的时候挑挑拣拣的转述给她就没有几句话了。某天翻译完阿琳问我,你们聊了这么久,只说了这几句话吗?我说不是,但剩下的就是我们在闲聊,和你的课题没有多大的关系。阿琳听后明显表情很沮丧。当晚我想了很久,觉得不妥,去给阿琳道歉,告诉她以后就算是闲聊的东西我也都翻译出来。没想到刚说完阿琳就绷不住哭起来了。田野调查期间,对女生来说,真的是件很熬人的事情,交通不便,生活设施差,食物的品种匮乏,最重要的是交流障碍。同是中国人,我有时候去少数民族的村寨做调查尚且会遇到语言不通和文化差异,更何况一个异国他乡的姑娘。后来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跟我说“没事的,我压力太大,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此后两个人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西方文化里对于对不起的接受度非常的高。任何时候几乎都是以对不起开头:比如没有听清楚对方的话,自己先要说抱歉,证明是自己没听清楚,而不是对方口误或者是没表述清晰;两个人走路不小心碰到对方,也一定先从自身找错误。但对于亲人和爱人之间,是不是也会像我们一样斤斤计较,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亲近的人之间必定不设防,这是人性使然,也给了对方窥视和打压自己的资本,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对真正的爱人或者亲人,反而显得很谨慎。一句对不起,憋的面红耳赤也说不出口。再者就算有时候说了出来,对方也未必能够接受道歉。从自身而言,越长大越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很沉很重。
姐姐原来和父亲也有些口角上的争执,姐姐人孝顺,尽管是父亲的不是,但她还是觉得心里有愧。当时她还做了一个梦,梦到父亲来跟她道歉,她就从梦里哭醒了。后来在一次家宴上,两个人拿着酒杯,姐姐就把梦里的这个事儿给父亲说了,她说爸,我多希望咱俩能和好,对不起了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一家人,泪窝都浅,整的家宴都快吃不下去了,各个眼睛里泛着泪光。
姐姐这个则多少是在思虑过后借一个梦来转化了父女两人的危机。可是家人这种关系,生下来就连带着的,没办法选,真正的家人自然也不会介意你是不是流浪汉,之前与你有过多少次争执,最危难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站出来的,还是这些娘胎里就定好的人们。
有一次我去加油站加油,工作人员一疏忽,油从油箱漏了一地。好在我从后视镜看到了,赶紧下车来咨询是什么情况———天气热,加上堵车,人多少有些暴躁,平日里好好脾气的我也忍不住讲话声音变大了起来。油站的工作人员很耐心地给我一直道歉赔不是,特别认真的把她的愧疚感表达给了我。重新开上车子的我在路上多少不是滋味,觉得每人个都有每个人的不易,为什么我不能在现场就接受她的道歉。就因为这个,我自责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劲儿———明明确实是她的错,但愧疚的却是我自己。
之前看过一个网络作家写的文章,叫做《温柔是最坚硬的盔甲》,和对不起这三个字有异曲同工之妙———正是要把姿态放低,恳求别人的原谅,才能从最根本之处攻破对方强硬的防线,倘若家人、爱人、朋友之间因为各种事情要大发雷霆,最后没有一个人先说出这三个字,生活会变成怎么样?有时候想想,人的面子,真的不值什么,认真的道歉,对方是能够体会到那种用心良苦的。
学会说对不起,是对别人的宽容,也是对自己的修炼。总而言之,对不起这三个字,满是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