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病房

王乙棋

“身份证，医保卡，还有准生证…”阿康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大概不差什么了吧，他立在原地，单手叉腰抓了抓头发，有些不确定地想。
　　拎着大包小包下了楼，阿康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刚坐进去手机铃声就催命似地响了起来。阿康手忙脚乱把东西放在后座上，腾出手接听电话，还有一片衣角慌乱中夹在了车门里。
　　“喂，妈，哎是我，”阿康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用力扯着衣角向外拉，一边对司机示意：“师傅麻烦去市医院…啊对，欣欣那边已经稳定下来了，就在三楼309，32号床，对，我回家给她拿换洗衣服。我知道我知道，都带齐了，哎呦您别操心了啊，现在还不忙，哪有，等生了才该忙…”
　　“…过两天欣欣快生了我再给您接来，告诉我爸一声让他也别太担心，嗨，医院真的只让一个陪护…我快到了，挂了啊妈。”
　　阿康挂掉电话，点出微信界面扫码付款。司机扶着方向盘，侧着头打量着他和后座的大包小包，摸出根烟叼在口中，笑着冲他道：“老婆生孩子呢？”
　　阿康边将手机放回裤兜，边伸手开了车门，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很欢喜地笑开来：“是啊，让您看笑话了。主要是第一次，我也没啥经验，慌慌张张的。”
　　司机隔着车窗向他点了点头：“好样的。好好陪着你老婆吧，女人生孩子啊…那可是走了趟鬼门关。”
　　阿康提着东西下车，还没踏进市医院的大门，一拍脑门想起来忘了给老婆带拖鞋，又拐到旁边一家小超市里。
　　超市老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胖大姐，靠着柜台看着他无头苍蝇似地乱找，吐出瓜子皮指点道：“拖鞋在右边过道，走到底就看到了。”
　　阿康点点头，又听她扬声道：“嘿，那小伙子，带产褥垫没？”
　　阿康从底下抽出一双粉色塑料拖鞋，掂了掂轻重又掰了掰软硬，大声回道：“没！”
　　大姐换了个胳膊支着玻璃，倚靠在柜台上，眼也不抬熟练地介绍：“喏，这边二十五一包，那边四十五一包。”
　　阿康拿了包四十五的，付了钱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拐回来：“姐，我加你个微信吧要不。我怕我媳妇在这住院有什么少的缺的，来你这方便拿。”
　　大姐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第一次当爸爸吧？你倒是细心。”
　　阿康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这不是没什么经验，总想给她们娘俩哪一面都照顾到嘛。”
　　阿康坐电梯上来，刚巧碰到医生护士来查房，他拎着东西跟在后面进了病房，趁着医生正询问隔壁床的产妇，给老婆倒了杯热水，又削了个苹果，还不放心地调了调病床的高低。
　　“32号！”
　　“在在在！”阿康连忙应声。

　　嘈杂的医院走廊，吴永胜正满面喜色地接电话：“喂，老王啊，啊对，是，七斤八两，大胖小子哈哈，谢谢谢谢…你已经来了？医院楼下？你走楼梯上来，309病房31号床，对…”
　　一墙之隔的31号病床上，送走了查房医生，张海燕低下头，轻轻亲了孩子的脸颊一下，又轻轻笑开，眼中的温柔与爱意仿佛满得快要溢出来。
　　吴永胜推门进来，却被张海燕嗔视了一眼，她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孩子睡了。”

　　阿康和父母等在手术室外，坐立难安。
　　他坐在医院的蓝色等待椅上，手肘撑在腿上，十指插入发中，焦灼得连抽支烟的心情都没有。他忍不住又站起来，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反复搓着手，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等待比他半生中经历过的任何等待都要漫长和难捱。
　　终于，“手术中”三个字熄灭了，几乎是同时，阿康眼中亮起了令人难以忽视的光，他一步并作两步，连走带跑到缓缓打开的手术室门前，抱过了医生怀中的小小婴孩。

　　婴儿皱了皱尚还稀疏的眉毛，睁开了双眼，31号床边围满了两家的亲戚朋友，人多声杂，他竟不哭也不闹，一双黑琉璃般纯澈的眼睛从张海燕的怀里好奇地探向这个陌生的世界。
　　窗外，一枝海棠刚巧打了苞，初春的微风轻盈地拂过，掀开了挂在31号床脚的病历本，上面第一行写着——
　　兹证明：吴康，性别男，于1995年3月18日出生于河南省郑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