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思愁 两地安放

作者:高月玟     编辑:李艳丽,任然     版面:第04版:眉湖泛舟      发布时间:2021-04-06 00:00:00      浏览:368833      字数:1633      查看原文    所在版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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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清明,不同的是此时身在郑州,不在家乡。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亲自买上奶奶喜欢的油饼,也不能扫一扫姥爷坟前积下的尘土。但我可以遥望东北方向的天空,寻找家的方向。

近些日子总会淅淅沥沥地下些小雨,雨丝拉拉扯扯的,将我的思绪带向远方。朦胧水汽之中,撑起一把伞走进雨中,脚踏着凹凸不平的潮湿,不停的雨,携带着记忆碎片落于我头顶那片晴空,雨声入耳,清明节快到了啊,我因此也想起来了许多事。

出生以来,经历过两次生死离别,一次在七岁那年,一年级入学时,奶奶离世。第二次在高二的暑假,半夜三点,燥热的夜晚全是冰凉的泪,姥爷离世。

奶奶与姥爷完全是两种性格的老人。

奶奶去世得早,还在我少不更事的年纪,只记得匆忙从那我自认为十分束缚我的学校中赶回家,周围大人神色凝重、只语不发。我起先心中欢喜,因为不用上学了。直到看到我的奶奶静静地躺在那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才怔在那里,深深好奇那颜色怎么那样的白,于是也同样和大人们一样只语不发了,我知道只要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做就好了。但我无法像模像样地流出眼泪,也不知他们在哭什么,但那哭状也确实吓到了我,我扑进母亲怀里,躲在她的颈窝,试图掩盖我惊恐却干燥的眼睛。恐惧,当时恐惧似乎吞并了我,我从未见过周边的人处于这样的状态,身上每个毛孔似乎都溢出来陌生感。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父亲软软地瘫跪在地上,似乎散了架,我从没见过那样伤心的父亲。兴许是受到了什么震动,我的眼泪不止地淌下,只是不知所以地哭。

我终究知道了,我身边那个胖胖的老人不会在我身边了。

现在想想对于奶奶的记忆,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我在奶奶家的大炕上撒泼打滚、哭闹不停,奶奶抱来满怀的零食和玩具摊在我面前;我骑着墩布杆在家里四处乱窜,奶奶在后面追;我在邻居家麻将桌前看着奶奶粗胖的手摸着光滑的麻将……很多事情都已记不清了,我只能不断翻看那些泛黄的老照片,再温一壶清明之雨来对抗春寒。

至于我的姥爷,我便是记得清晰,也痛得深刻。

姥爷一生从事体力劳动,力气很大,身体也一直很健康。我一直记得姥爷能用一口白牙嚼碎螃蟹壳,声音清脆悦耳;也记得姥爷那一头乌黑得头发,头发不多,却每一根都挺立,摸上去也很扎手。

我经常和我的姥爷去人民广场打羽毛球,我打得很差,但姥爷也一直不语,我看不透他的情绪,只记得他一直陪我打到天黑,那时羽毛球白的十分显眼。随后便拉我去广场附近的古城包子铺,总是要肉三鲜馅儿的包子配上黄澄澄又粘稠的小米粥,他总是两三口就吃完一个包子,而我总要小口小口慢慢嚼……

那时候的姥爷还是那样健康,羽毛球飞行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他迈的大步。直到七年前他患上渐冻症,一生辛劳的他只能默默看着自己身体知觉渐渐流失,原本一身的力气到最后连自己的手都无法抬起。当他用全身的力量甩起胳膊拿桌上的水杯,自感滑稽的他会冲我笑,但其实我知道,笑容的背后是多么苦涩的情绪。他每天都去外面锻炼,为了让自己还是自己。但时间不会停滞,病魔毫不留情地前进。他还是躲不掉终日躺在床上的宿命。他是痛苦的,见证了这一切的我们也是痛苦的,我就那样慢慢看他内心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和他日益干瘪的身体一起。当我能看到他胸膛处强烈地起伏时,我便知道,他呼吸已经开始困难了。与此相伴的是吞咽能力退化,他只能进些流食……我很不甘心,为什么苏轼可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而我心目中那个老少年,却只能终日缠绵病榻。

他离开的那个夜晚,我在高速上一直望着窗外发怔。窗外漆黑,只有零星的路灯点亮。我能在车窗中看见自己的脸,是虚像,也是实像。路灯和草木快速向后驶去,好像我一直坐在原地。在光影交错中,有光亮和镜中我的眼睛重合,于是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眼中的泪水。

这是我成年后第一个清明节,“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希望故去的亲人们安心,我们都在这世间活得很好。清明节追忆故亲,是审视过去,也是开启未来。

今年清明的风似乎比往年要柔和许多,因为我曾在一个北方沿海小城,而如今身在中原。无处安放的思念终究会找到栖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