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一排右二为韩建范

11月的长春，气温已经降下来了，韩建范奶奶家中却收拾得十分温暖整洁，窗台上一株红色的小花开得正好，透露出屋主人自内而外的文艺气质。韩建范的从军生涯也正是从一名文艺兵开始的。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此时韩建范不过15岁，却已经是一位拥有1年军龄的 “老兵”。她随东北独立师169师移防丹东时，一份诗歌形式的决心书正在朝鲜战场上的志愿军中间流传，它就是后来被命名为 《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的雏形，这也是韩建范在抗美援朝期间演奏次数最多的一首歌。许多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影片中都有这样一个镜头：战士们扛着枪、背着行军包，沿着S形的江堤，精神饱满地向对岸走去。此时背景中往往会出现那首熟悉的旋律：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这首歌正是由韩建范所在的乐队奏响的。冬去春来，她和队友一道，无数次地在鸭绿江边吹奏起这首歌，鼓舞了成千上万名志愿军奔赴战场，奋勇杀敌。 “那时最怕冷，送行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送完的，长时间呆在室外就怕手冻坏了，那样歌可就吹不好喽！”韩奶奶笑着，像从前那样搓起手来，仿佛又回到了天寒地冻的鸭绿江边，又回到了那段天真而庄严的岁月。这段经历以照片的形式被记录了下来，2000年朝鲜政府发行了一套 “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50周年”纪念邮票，其中一张邮票就选用了这张照片。韩建范在收到这套邮票后，将其小心翼翼地压在桌子的玻璃板下，那里正存放着她生命中最珍重的几个瞬间。

这首歌，韩建范在朝鲜的战地医院里也奏响过。1951年1月，那是朝鲜50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一场带来朝鲜战争拐点的战役刚刚结束。几天前，中国人民志愿军曾埋伏在零下40度的长津湖畔三天三夜，全歼美军一个团，收复了三八线以北的东部广大地区。但将士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医院里躺满了被冻伤的志愿军战士，他们的双脚大多数都是4级以上冻伤，许多年纪轻轻的战士因此失去了双脚或双腿。韩建范被眼前的场景震动了，她拿起自己的武器———一把抚慰人心的萨克斯，轻轻问病床上的小战士：“你喜欢听歌吗？”小战士点点头，那双痛苦的眼睛让韩建范的内心翻涌起无限的酸楚。此刻，有什么歌能比这首 《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更能安慰受伤的战士呢？瞬间，病房里就飘出了那段激动人心的旋律，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伤痛面前，一切语言都显得过于苍白，宣传队的队员们深情地唱着歌，激昂的旋律一点一点驱散着病房的寒意。

韩建范最难忘的还有一支 《露营之歌》，那是她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浮现在脑海里的一首歌。1952年10月20日，韩建范随所在连队参加了攻打水运岛的战斗，由安东 （今丹东）乘船渡江入朝。船至水运岛，还未全部靠岸，就突然遭到敌军飞机俯冲扫射，许多战士受了伤。连长急眼了，命令韩建范和卫生员留下抢救伤员，自己带头向岛上冲去，受轻伤的战士顾不上包扎也跟着往前冲。韩建范和卫生员安置好重伤员，便冒着密集的炮弹一步一步往岛上爬，一路上尸体遍布，她们艰难地寻找着我方伤员。就在她和卫生员为伤员包扎时，敌人的刀刺了过来。 “就差一点，往里偏一点或者深一点就没命了。”韩建范指着太阳穴旁一处醒目的伤疤说道。千钧一发之际，一名战友刺中了敌人，救了韩建范一命。在战士们的合力冲锋下，水运岛一战告捷。坐上回营地的车，韩建范感到一阵头晕和疼痛，一摸额头，手上全是还没干的血。这时战士们安慰她说： “唱支歌吧，唱歌就不疼了。”她没多想，一首 《露营之歌》就从喉间缓缓流出， “战士们，热忱踏破兴安万重山。奋斗啊！重任在肩，突封锁，破重围，曙光至，黑暗一扫光……”歌声回荡在车厢里，战士、伤员们静静地听着，一首歌毕，许多人已经泪流满面。

如果说前两首歌是用激昂的旋律振奋人心，韩建范的第三支歌则是一股沉默的力量，润物细无声，用她的后半生时光谱写而成。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韩建范被部队保送至沈阳师范学院 （今沈阳师范大学）学习学前教育，她心想学成之后就可以利用自己的所长为人民服务了。于是，她顺应组织安排，投身于幼儿教育工作，在吉林工业大学幼儿园一扎根就是一辈子。为了不让来早的家长和孩子在门口等候，她几十年如一日提前半小时到校，7点准时守在校门口；家长们下班晚了，韩奶奶便主动留下来，陪伴到最后一名孩子离开。近40年的幼教生涯中，韩奶奶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皱纹也悄悄爬上额头，她用近大半辈子的时光无声地唱响了这首 “园丁之歌”， “左手一根教鞭，右手粉笔握在手里面……身姿挺拔站在讲台前，一边祈祷一边祝愿，他们一天强过一天……”多年以后，每当看到、听到曾在工大幼儿园长大的孩子们的消息，她都由衷地为他们取得的成就感到欣慰和骄傲，更为自己一生的事业感到无愧无悔。

韩建范奶奶的一生都被歌声和乐音所滋养，一把萨克斯就是她的枪，也是她的勋章。音乐乐耳，歌者歌心。她终其一生所唱的不过是祖国哪里需要我，我便往哪里冲。

韩建范，现年86岁，1949年9月参加革命，1951—1952年间两度入朝。1990年3月离休，离休前为原吉林工业大学幼儿园园长。

（作者系文学院2020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