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寒夜里，一声声狗吠无比清晰。连小年竖尖耳朵，歪着脑袋倾听大门外的动静。皮靴碾压雪堆，发出“嚓嚓”声响，他像是被火燎着尾巴尖的小狗似的从煤炉边蹦起来，手里还攥着铅笔就向外冲。

他快步冲至院门前，口中兴奋地大喊：“爸！妈！”淌着热汗的脑门探出去，亮晶晶的双眼探出去，穿着露线头的毛衣的上半身也探出去，行将奔出的一条腿硬生生停滞在半空。

来人不是他的父母。

他用落寞又渴望的眼神注视着走过门前的三个人。男人把行李扛在一边肩头，佝偻着身子把小丫头单手揉进怀里，稳稳地放在另一边臂膀，女人摸着小丫头的脸颊小声说着话。小丫头快活地笑啊，背影走远了，脆甜的笑声还萦绕在雪地，让连小年的心冰冰凉。

连小年转身跑回屋里，火炉仍烧的很旺，奶奶靠在炉边低垂着眉眼，有一搭没一搭织着毛衣。

他有些委屈，喊道：“奶奶！”

“咋啦，小年儿？”奶奶手指不停，毛衣针穿梭如蝶。

“我爸妈为啥还不回家？”

“工作忙啊，这不是还不到过年呢嘛。”奶奶没有抬头看向他。

“可是，已经两年，两个年没有回来了。”

他别扭着，撒气似地说:“不回来了，肯定不回了！”奶奶终于把毛衣放下，她将要开口劝慰，却见连小年抄起他写了许久的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又一次冲出了门外。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雪，细小的雪粒裹挟在风里，扑面而来一股冰雪与植物清冽的气息。雪地一片银白，人们留下的足迹早已覆了新雪，不见一丝痕迹。

连小年无处可去，难过失望的情绪蚕食着他的心脏。他嚼了一片口香糖，犹觉得不够，通红着眼眶嚼了一片又一片。清凉的薄荷味充斥了鼻腔，吸入一口空气，仿佛将一片片冰雪饮入了肺里，从头到脚，彻头彻尾，心如死灰似的寒冷。

他梦游般向前走，只是循着月光洒落的光径走着。天上的月亮竟是融化了么？为什么月光会像流水一样从天上蜿蜒流淌到地上？连小年伸出手去抓握一束月光，他无法牵起月辉的手，正如他无法与身在远方触不可及的家人相依。

连小年瞧见那棵松树孤零零矗立在雪地一旁，他一寸寸抚过粗粝的树皮，找到那道线。他比了比，他比前两年高了两寸有余。那条线是他爸妈为他刻下的，如果他们能回来，一定会又惊又喜吧？他做梦似的畅想，眼眶微微发酸。

遥远的山林一片昏黑，只能看到影影绰绰泛着月白的轮廓线，在山的那边、那边、更那边，是城，父母就在那里务工。他痴痴地凝望，身后抛得远远的村落传来一阵阵钟声，宣告子夜将尽，除夕已到。一点光亮照在他身上，是奶奶手持手电筒出来寻他了。

“小年！这么晚咋还就不回来了？”

“奶奶......明天就过年了，你告诉我，我爸妈是不是已经偷偷给你说他们今年又不回来了？”

奶奶拍掉他身上的落雪，告诉他：“跟我回家，回家就晓得了。”

刚回到家里，电话座机天意般疯狂地响了，连小年连忙接了起来，他一时惶恐的不知如何开口，就听对面一声唤：“小年！”嘴里嚼得寡淡无味的口香糖又有了一丝甜。

他紧紧攥着电话，“爸，你就告诉我一个事，你和妈明天过年会回来吗？——”

只听外面一声呼喊：“小年！妈！”

连小年捧着座机旋风般的刮了出去，他看到白茫茫雪地尽头出现两点光，他听见电话那头温柔的母亲叹息似的呼唤：“小年！”

他双腿一软，终于肆无忌惮地坐在雪堆里大哭起来。

“我每年，都等着你们回来过年......”